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《江山作嫁》金刀刀刀刀 文案: 讲一个昏君见有人来打他,直接把自家江山当自个儿的嫁妆,开开心心地嫁给人家的故事。 内容标签: 搜索关键字:主角:丰饶,延恒 ┃ 配角:远春,近夏,龚骁宏 ┃ 其它: 第1章 【001】   承启元年,新帝丰饶昏聩无为,南沅内忧外患民不聊生。   越明年,春雨惊春,北延三皇子延恒率精兵十万众,顺溆河南下入南沅境。   南沅名将雷敖成与延恒于边城羌伏殊死一战,以少胜多。   延恒虽败,却输得心服口服,有意招降雷敖成,遂未强攻,并退兵数十里安营扎寨,派遣使臣进城与雷敖成接洽相谈。   哪想使臣入城当夜便被雷敖成一剑砍了脑袋,并将首级高悬于城门之上。   北延众将怒不可遏,纷纷请缨,欲雪此耻。   延恒亦知雷敖成硬骨难啃,权衡利弊后放弃招降,再度率兵犯羌伏城。   雷敖成虽用兵如神英勇无匹,却终究双拳难敌四手,与延恒十万精兵苦战数日后落败,在所剩无几的亲卫队护送下逃出羌伏。   羌伏失守,南沅犹如溃溢之堤,北延大军势如破竹,一举夺下羌伏周边五座城池。   虽屡战屡胜,延恒却不敢掉以轻心,雷敖成一日不死不降,南沅便有还击之力。  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,竟听闻雷敖成被丰饶以渎职,连失五城为由召回都城沅水治罪。   几经证实此事为真,延恒甚是惋惜,却也无可奈何。   没了雷敖成这道阻碍,北延精兵如入无人之境,是年春末夏初,便已攻至沅水城外。   丰饶就像只被吓得禁了声的惊蝉,龟缩于皇宫之中,北延兵临城下也不见他有丝毫作为。   延恒下令驻扎休整,传众将领入营帐商议攻城之事。   世人皆道丰饶好色庸碌,近小人而远贤臣,前番召雷敖成回都城治罪之举更是坐实了其昏君之名。然,雷敖成回沅水数月却未有其死讯传出,也不见旁的动静,延恒实在不知这南沅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。   诸位将领心中亦存疑虑,主战与观望的声音各占一半,最终还得看延恒的心意。   延恒遣散众人,思忖一夜,于次日清晨下令攻城——事已至此,与其畏缩不前不如一鼓作气!   点兵排将,未等延恒号令三军前去攻城破门,便得前方探子来报,沅水城里出来了个大官,正等在城门前!   延恒心头一凛,竟无端对丰饶生出一股忌惮之情,率众将士前往城门之时更是多加了几分小心。   临近城门,远远望见那探子口中大官,延恒眉头微拧,心中疑窦更甚。   那人须发皆白,未着官服,穿一身靛青的粗布衣裳,看不出品级,却能让人一眼辨得他在朝中地位不低。但此刻,这位身旁除却四名轿夫及一名贴身服侍的小童外便再无他人。   反观城楼之上,虽有兵卒,却不见剑拔弩张之势,仿佛今日与常时未有丝毫不同。   延恒勒马驻足,朝那老者抱了抱拳,扬声道:“敢问先生尊姓大名。”   老者在小童搀扶下不疾不徐向前几步,略颔首回礼后才道:“老头子姓张名迁,三殿下想是听过的。”   南沅右相张迁大名,这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?若非这人数年前被南沅先帝罢了官,延恒根本不敢肖想攻打南沅国。   延恒听罢立时下马,对老者施以大礼:“原来是张先生,晚辈失礼了。”   张迁朝他点头摆手,笑呵呵道:“不碍不碍,三殿下也快请起,莫要折煞我这糟老头子了。”   延恒起身,看着老者沉默片刻,方才开口:“张先生,晚辈有一事不明,还请赐教。”   张迁也正打量他,闻听此言便道:“三殿下但说无妨。”   延恒眉头微蹙:“先生此行目的为何?”   “哈哈哈,”张迁听罢大笑,“三殿下果然如陛下所言,心直口快得很。”   见延恒眉头皱得更紧,张迁朝他摆了摆手,示意他先不要开口,接着道:“张迁此行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迎三殿下进城入宫的。”   延恒身后立即有将士喊道:“啊呸!谁不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思!我等卸甲入城,又有几个能活着出来?你们这招‘请君入瓮’未免做得太明目张胆了吧!”   延恒没说话,他也有这重顾虑,但却又觉得事情应当没有这么简单。   果然,张迁听罢笑着摇头,反问那位将士:“老头子可有说过须得诸位弃兵卸甲?”   延恒身后众人听得面面相觑,不禁低声议论起来。   张迁也不动怒,只瞅着眼前的延恒,道:“三殿下,您意下如何?” 第2章 【002】   延恒迟疑片刻,终是在议论声中朝张迁点头:“那就有劳张先生带路了。”   北延众将士闻听此言皆闭了嘴,没人再有疑义,忠心耿耿地跟在延恒身后。   张迁由小童扶着回身上轿,沅水城主城门在众人面前缓缓洞开,城中的景象逐渐呈现在众人眼前。   南沅国初建之时都城并非沅水城,后因先帝喜爱沅水城四季如春之景,才迁都于此。当年张迁被罢官,正是因着他以劳民伤财之名劝先帝暂缓迁都之事。   思至此,延恒不禁偏头看向在他马侧一颤一颤的蓝布轿。   张迁似是读懂了他的心思,也打掀着布帘的窗里扭头看他,捋了捋胡子,呵呵笑道:“老头子也没想到自个儿还有回朝的一天。”   延恒抿了抿唇,问:“张先生,丰……陛下此番到底意欲何为,先生可否透露一二?”   张迁别有深意地瞅了他一眼,摇头晃脑道:“三殿下自个儿过去瞅瞅就知道了。眼下陛下还是陛下,老头子我也不好揣测君心呐。”   延恒碰了个软钉子,也不好再接着盘问,只得转移了话题:“张先生可知雷将军现下身在何处?”   “呐,”张迁朝皇宫的方向努了努嘴,“宫里头陪着陛下呢。”   延恒蹙额。   张迁却云淡风轻:“三殿下不必担心,雷将军蹦跶不了多长时候了。”   延恒心事重重,不再言语,张迁却打开了话匣子:“沅水是个好地方,四季如春不说,建城百年从未经过旱涝之灾,又地处南沅国正中,周边商道古早便已四通八达。后又因着迁都于此,南来北往商贾更胜从前,确实繁荣。”   说罢又摇头晃脑地叹:“只可惜先帝迁都迁得不是时候。”   延恒对此也略知一二。   想当年南沅先帝力排众议迁都之时,南沅境内临沅水河八城水患,又有极南之地十余座城池大旱,本该先治国再安家,南沅先帝却对国事不闻不问,只一心促成迁都之事。   后都城确实迁到了沅水,南沅先帝也尽失了民心。   延恒骑坐在高头大马之上,极目远眺,入眼的尽是青砖绿瓦,可想当年为着迎合南沅先帝,沅水城官又是怎样斥重资修缮了这座城池。   行至城中不多时,跟在延恒身后的将士便朝前催马,凑到延恒身边低声道:“殿下,一路进来未见一名百姓——”   他话未说完,那边支棱着耳朵的张迁便已笑呵呵地接过话头:“这位将军不必多虑,昨日傍晚陛下得知三殿下抵达城外后便行了宵禁,怕冲撞惊扰殿下。今早为迎殿下入城,只放百姓出来净水泼街,而后便又都给赶回去了。”   延恒蹙额,骑马并行于他身侧的副将也没了话说。   几千铁骑浩浩荡荡,过路口便由小头领带着往旁的路上去,所过之处都有卫兵留下把守,待延恒一行行至皇宫正门之时,北延兵将已占领整座沅水城。   南沅皇宫与城中街市相比,更是穷极奢华,入得宫门,便见偌大皇宫之内,凡目力所及之处皆雕栏玉砌,无一处景致称不上精致绝伦。   北延众将领瞠目结舌,目光一会儿瞅瞅这处一会儿瞧瞧那处,只觉应接不暇。   又走一段,临近金銮宝殿,张迁下轿延恒等人下马。   “三殿下,这边请。”张迁说罢,转身在小童的搀扶下先迈开步子,颤颤巍巍地朝那巍峨壮观气派十足的宝殿而去。   延恒等人紧随其后,步上金銮宝殿前的汉白玉石阶。   延恒身后副将觉得蹊跷,却不再与延恒耳语,而是直接朝张迁问到:“敢问张先生,这宫里头的人都去哪儿了?”   张迁哈哈笑:“这宫里头本就没几个人,粗使的丫鬟太监上不得台面,自是被遣回去歇着了。余下的几名皆在殿中侍候陛下。”   “侍卫呢?”那副将又问。   “只留了一队亲兵,亦在殿中。”   说话之间众人已行至金銮殿近前,北延诸将连着延恒,一抬头都被骇了一跳。   远观时瞅不清,现下到了跟前儿,众人才识出金銮宝殿檐下所挂的大红灯笼上竟是用金漆描得硕大“囍”字,殿前六根三人合抱粗的巨柱上更是裹着喜庆的红绸,俨然一副皇帝娶亲的景象。   延恒见状驻足,心中甚为反感,以为丰饶在这当口儿还不忘流连美色,不禁微愠:“丰饶这是何意?”   “三殿下莫要误会,”张迁听他直呼国君名讳也不生气,只道,“这些都是为殿下备的。” 第3章 【003】   北延众将士大哗,无一人能猜透这南沅国皇帝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。   张迁见延恒面露迟疑,也不多话,只笑呵呵地陪在他身侧。   过片刻,延恒摇了摇头,朝张迁道:“丰饶这人,实在难懂。”   张迁大笑,朝延恒做了个手势:“三殿下,请。”   “吱呀”一声,朱红的殿门朝两侧退去。   偌大的宫殿内铺着红毯,两侧数十盏灯台之上燃着龙凤呈祥的红烛,南沅皇帝丰饶此时正站在殿中宝座阶下,朝延恒糯糯地笑。   延恒呆住,看着那张如玉面庞竟觉呼吸发滞。   身着一袭大红凤袍的丰饶朝他款步而来,近了,更让人觉得那张脸堪称精致,一双美目媚眼如丝,嘴唇温润嫣红,美轮美奂。   丰饶在离延恒十余步外驻足,向张迁缓施一礼,轻声说了句“有劳先生了”,便又将目光转向延恒。   他毫不遮掩地打量延恒,片刻后像是松了口气,脸上再度露出笑来:“三殿下。”   延恒被他一叫方回过神来,也不朝他行礼,只抱拳拱手:“陛下这是何意?”   “如殿下所见,想送殿下一份大礼。”说着,丰饶轻轻击掌,几名穿素色衣裳的宫女俯首捧盘,打后殿鱼贯而出,行至两人近前。   延恒瞧见打头的红木捧盘是一身喜服,与丰饶身上那身相似,只是金线绣得不是凤鸟,而是盘龙!   一霎,延恒便已知悉丰饶意图,眸里闪过厉光,盯向那张脸。   “听闻北延男风盛行,达官显贵纳男妾者众。”丰饶葱白的手指划过捧盘里的喜服,微微垂着眼睑,唇畔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,“我以南沅万里江山作嫁妆,殿下可愿纳我为妾?”   此话一出,偌大的金銮宝殿之内静得落针可闻。   良久之后,延恒才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地问:“我若不愿呢?”   丰饶闻言脸上笑意更深:“那便只得请殿下给我个痛快了。”   延恒眉头一动,入殿之时他便瞥见站在大殿一侧的雷敖成,只是丰饶美得太引人瞩目,瞬时便占据了他的视线。   而眼下,丰饶此言一出,他便不由得再次瞥向雷敖成所在的方向。   他以为雷敖成会拔剑相向,却不成想那高大的身影稳如泰山,丝毫不为所动。   丰饶道:“如今局势,南沅早已是殿下囊中之物,区别只在于不费一兵一卒继位南沅与血洗这金銮殿罢了。不瞒殿下,眼下这大殿之中除却诸位与我,内侍、亲兵共三十三人,皆为我心腹。自我及冠,便未曾娶妻纳妾,遂亦无子嗣。故而殿下只需将这殿中之人如数斩杀,南沅皇室,便肃清了。”   延恒听罢,沉默良久,最终在丰饶的注视下抬眸瞅了他一眼,几步走到那俯首擎着捧盘的宫女面前:“带我去换衣裳。”   不用丰饶开口,那宫女便应了声“是”,引着延恒与几名北延将领离去。   待延恒等人的背影隐去后,丰饶才松了口气,也不避讳留下的北延将军,有些腼腆地冲张迁笑了笑:“这一趟辛苦先生了。”   张迁摇头:“与陛下所为相较,张迁不过是跑个腿,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?只是,陛下此举实在是——出乎所有人预料呐。”   丰饶只是笑,笑着笑着又长出了一口气,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。   张迁瞅他这副形容,不禁笑道:“怎么?陛下在害怕?”   “啊。”丰饶应了一声,隔了一会儿才小声答,“我、我还未与人行过房……听闻三殿下生性风流,而且看着就、嗯——所以我有点儿,紧张。”   站得近的北延众将一直都在支着耳朵听他们谈话,听闻丰饶此言,几人不禁吭哧吭哧地笑出了声。   丰饶有些恼意地瞥了他们一眼,但却因长得太美,那一眼里压根儿带不出什么气势,根本震慑不住这群豺狼虎豹不说,反而勾得众人纷纷心神荡漾。   张迁无奈,轻叹一声:“殿下此举应也是权宜之计,不一定会与陛下同寝,陛下不必如此。”   丰饶点点头:“我知道的。”   说完又低声喃喃:“若有来世,唯愿不要再投生到帝王家了。”   正说着,便见换上喜服的延恒在众人的簇拥下回来,丰饶长吁一声,微微偏过头对张迁笑道:“先生,我终于不用再做这‘陛下’了。” 第4章 【004】   004 传言不实   拜堂不过是个形式,草草走了过场,丰饶便主动在几名宫女及延恒亲信的护送下回了寝宫。   寝宫里也是布置过的,他虽是嫁与延恒为妾,但毕竟身为一国之君,至少眼下还得按皇帝迎娶后宫之主的规格来,故而十分富丽堂皇。   丰饶有些好奇地在寝宫里转了转,那铺在满床红罗锦被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瞧得他哭笑不得,转头又瞅见桌上的龙凤对烛,白玉酒杯,更觉恍惚。   于桌前呆呆地站了半晌,方才朝侍候的宫女们摆了摆手:“你们都下去吧。”   宫女们齐声告退,待人都走了,丰饶于桌畔坐下,自斟自饮了一杯后,问身后立着的延恒亲信:“将军贵姓?”   “陛下言重了,末将龚骁宏。”那人答得一板一眼,目光也不曾在丰饶身上多留。   丰饶笑道:“当说龚将军言重了才是,我已不再是南沅之主,怎担得起将军这声‘陛下’?”   龚骁宏没吱声。   丰饶轻叹一声,脸上却不见愁容,亦未有借酒浇愁之举。   静了片刻后,丰饶似是想到什么,忽而轻声道:“敢问将军,殿——陛下在北延可已有婚配?”   龚骁宏没料到他竟问起这个,怔了一下才答:“未曾娶妻,北延陛下赐过三名侍妾,都养在府中,出征之时也未带出来。”   丰饶点点头,轻声道:“谢谢。”   龚骁宏被他这一句谢扰了心神,一向坚定的目中不禁裹了几分犹疑。   而后两人便一直静着,丰饶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,龚骁宏则像尊雕像一般立在不远处,名为保护,实为监视地伴在他身旁。   不知不觉已过晌午,虽未设婚宴,但延恒仍有太多事要处理,自是不能到寝宫来与丰饶一道用膳。   外头候着的宫女问了丰饶的意思,不多时捧来简餐,竟只有两叠小菜与一碗稀饭。   丰饶用餐时也不用人伺候,慢慢地喝了大半碗,眼见着似是吃不下了,却仍旧坚持着把余下的也送进口中。   进来收拾碗筷的两名宫女见碗里干干净净,皆松了口气。   丰饶就着其中一人的手漱了口,顿了顿,道:“远春,我有些乏了,想睡会儿。你把偏殿的塌子收拾一下吧。”   “是。”名唤远春的宫女端了碗筷出去,不多时又回来,到偏殿去整理木榻。   丰饶起身,由另一名宫女伴着往偏殿去,边走边嘱咐那宫女道:“近夏,待我睡下,你与远春一道去给龚将军准备些吃食。让他在寝宫内用便是。”   近夏点头应是,侍候丰饶脱大红喜服的外袍。   丰饶的神色确实有些疲惫,脱下外袍后便挥退了近夏,径自躺下。   远春替他盖上薄被,将他的靴子摆好,正要告退,却听丰饶嘱咐:“问问龚将军陛下喜欢吃什么,晚上多备些。”   远春近夏齐声道是,退出偏殿。   龚骁宏在偏殿外站了片刻,不多时便被远春唤了出去。   吃食就放在丰饶刚刚用膳时所用的桌上,三菜一汤,菜色不见多精致,但也色香味俱全。   远春是个胆大的,见他只看不坐便去拉他,硬生生将人拖到桌边按着坐下,给他盛饭布菜:“叫你吃你就吃便是,还怕我下毒害你不成?”   龚骁宏略勾了下唇角,摇了摇头,执筷夹菜。   远春与近夏在他左右坐下,一个布菜一个盛汤,就差喂他吃。   龚骁宏被两人闹了个大红脸,头都不敢抬。   远春哈哈笑,近夏也抿着唇,待他吃好了,两姊妹才你一言我一语地朝他问延恒的喜好。   龚骁宏初还设防,以为她们想要借机探听什么,没几句话便放下了戒心,能答的都据实以告。   远春性子活波,近夏稍显腼腆,但两个姑娘都没有歪心思,除却丰饶嘱咐她们的,问的皆是些日常琐事,全在宫女的职责当中。   待问得差不多了,两人便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交由外面的宫女撤下。   远春与近夏一道净了手,远春见龚骁宏一直瞅着自个儿便朝他做鬼脸,然后笑嘻嘻地挽着近夏的胳膊往偏殿去了。   龚骁宏跟着过去,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,见丰饶还睡着,便退到了殿外。   不多时殿里传来远春的声音,龚骁宏不自觉侧耳细听,竟是远春与近夏在唤丰饶起床。   丰饶显然不愿意,哼哼着撵远春这只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小鸟,远春才不怕他,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,终是把人拽了起来。   龚骁宏有些怔怔,殿里那位哪里像是传闻中那个昏庸好色的南沅皇帝?分明只是个没长大的寻常人家公子,大抵,连个纨绔子弟都算不上。 第5章 【005】   丰饶仍穿那身大红的喜服,起身后在窗前恹恹地坐了一会儿,由着远春近夏给他梳了头发,而后便到寝宫中的小书房里去了。   整个下午他都窝在书房里捧着一卷书读,直到远春来朝他问晚膳的事,才将手中书卷随手放在桌上。   “问过陛下了吗?”丰饶不答反问。   远春回道:“问过了,陛下说还有事忙,让公子不必等他。”   丰饶点点头,叹一声:“天气越发热了,我没胃口。”   远春本还恭恭敬敬的,听了这句立马儿变了表情,叉腰竖眉,瞪着眼睛吼他:“又不想吃东西?信不信我叫遐秋迩冬按着你,与近夏一道塞着你吃!”   丰饶苦着脸:“午膳时吃的还顶在嗓子里,怎么吃得下?”   远春不理他,直接扬声朝外面道:“近夏!公子又闹小孩子脾气,不愿吃晚膳呢!”   近夏不知在做什么,没有进来,只用软软的腔调从中调和:“那我去给公子蒸个蛋羹吧。”   远春瞪着丰饶,那双大眼睛分明在说,这下你可满意了?   丰饶叫苦不迭,但也知自个儿不是这姊妹俩的对手,只得认输点头。   待远春出去,丰饶才又长叹一声,执起方才正看的书翻了两页,看不下去,随手又搁了回去。   龚骁宏抱剑立于书房门外,听他在屋里踱步,不多时又听他顿住脚。   “龚将军。”里面的人扬声唤他。   龚骁宏在门外回道:“公子何事?”   “可否劳烦将军进来帮我研墨?远春那丫头正气着,一时半会儿不会来理我了。”丰饶无奈。   龚骁宏闻言答是,转身进了书房。   丰饶正打开一道只字未着的折子,见到龚骁宏,朝他笑了笑:“将军见笑了。”   龚骁宏没说话,拿起墨条研墨,眸子不时地往那折子上瞅。   丰饶也不避讳,龚骁宏想看,他便大大方方地给他瞅,甚至几次提笔之时还会与他说上几句。   好一会儿,丰饶住了笔,低声喃喃:“陛下应当会是个好皇帝。”   一直没吱声的龚骁宏这时才问:“公子何出此言?”   “自我即位那日起,我便知南沅气数已尽,定会在我手中亡国。西楚龙冀、北延延恒、东凌张柏,若是你,你选哪个?”   龚骁宏再次沉默。   丰饶却道:“亏得来的是延恒,若是你家太子亦或二皇子,又不知要搭上多少百姓性命了。”   说罢,丰饶再次执起笔,在那道折子上写下了几个名字。   待他写完放下手中狼毫笔,才听龚骁宏说:“公子与传闻中的,不大一样。”   丰饶莞尔:“我还听闻北延人个个五大三粗,就连女子也似男子一般,你们三殿下更是个中翘楚,身强力壮像头黑熊呢。”   北延男子确实个个骁勇,女子也较他国女子壮些,但这传闻实在是夸张了,更不消说后面那半句,延恒身形虽确实高大威猛了些,但长相也算的上英俊,哪里会像熊瞎子?   龚骁宏不禁笑着摇头。   丰饶也笑:“可见传闻不一定都属实。”   他将晾得半干的折子合上,交给龚骁宏:“这是一份名单,南沅朝中虽藏污纳垢已久,但却也不乏可用之才,你且着人去交与陛下吧。”   丰饶本以为龚骁宏会将折子交给手下兵将便折回来,却不想他竟亲自给延恒送了过去,并且去了很久。   夏日天长,不到掌灯的时候便该用晚膳了。   远春近夏捧了蛋羹与小菜过来,丰饶又朝她们问延恒的饮食:“陛下吃了么?”   远春回道:“方才我着人去问过了,说是陛下政事繁忙,和诸位将军们一道草草用了些晚膳便又去瞧折子了。”   丰饶笑道:“你看,他带兵打来的时候我就说那些折子不必看了,你们还偏盯着我读。我又批不出个子丑寅卯来,还得跟着闹心,还不如都给他留着呢。反正他也是要重头捋一遍的。”   正说着,龚骁宏回来了,进来与丰饶见礼,低声道:“折子呈上去了,陛下看过,说有劳公子费心了。”   丰饶点一点头:“将军也辛苦了。用过晚膳了没有?”   龚骁宏略一颔首:“与陛下一道吃过些。”   丰饶也不强求,只道:“那将军自便吧。”   龚骁宏与远春近夏出得门外,丰饶才有些索然地吃起了蛋羹。   远春垫着脚扒着窗户往屋里头瞅,还径自念着:“若不都吃了,瞧我一会儿不扒了他的皮!”   近夏用指头戳一戳她:“你吓到龚将军了。”   远春立马儿扭头瞪站在旁边的龚骁宏:“这宫里的老鼠都比你胆子大!”   近夏抿着唇笑,龚骁宏无奈地牵了牵嘴角。   过片刻,远春听着里面撂了筷子,便与近夏一道进去检验,见小菜虽剩下了,蛋羹却吃得干净,还算满意,便没找丰饶麻烦。   收拾妥当,远春去着人准备过会儿丰饶沐浴要用的物什,近夏则留在寝宫门外候着。   龚骁宏这才问到:“公子胃口不好?”   近夏点点头:“一直这样,吃得太少,时常多走几步路就觉头晕。可又不能逼着他吃太多,硬塞下去,过不多久就会吐出来。”   龚骁宏拧眉。   近夏叹道:“将军有所不知,我家公子是先皇与其阿姊所生,自幼身体便弱,太医也给诊治调理过,药喝了一副又一副,喝得胃都伤了,却也不见起色,后来就不敢再叫他吃那些有的没的了。”   这一番话已算是宫中秘闻了,近夏说出口时却是面不改色,这着实让龚骁宏感到意外。   见他拧眉瞧着自己,近夏掩唇一笑,坦然道:“我家公子说了,凡事不用瞒着陛下,这事知道的人虽少,却不是没有,陛下若有心去查自是能查到的。更何况他自己也不在意这些。”   龚骁宏听罢,顺口便问:“那他在意什么?”   近夏回视他,认真道:“南沅百姓。” 第6章 【006】   雷敖成进得大殿,微微昂着下巴瞅龙书案后的延恒,只抱拳拱手,未行跪拜之礼。   延恒亦浑不在意,朝他点点头,又叫人赐了座,这才开口道:“雷将军,咱们开门见山,您有什么话直说便是。”   雷敖成自是不会与他拐弯抹角,直言到:“我来求死的。”   延恒隆眉不语。   雷敖成又道:“如今南沅天下已是你囊中之物,过几日肃清了朝廷,你便该整顿后宫了吧。”   延恒看着他。   雷敖成说:“我活在这世上一日,你便要疑丰饶一日,纵使不能一下便丢了他这枚棋子,你也不会善待于他。”   “所以我来求死,你,好好待他。”   延恒心中一震,雷敖成所说确实是他心中所想,但他却不明白,难道丰饶这人,真值得这位铁血将军为他付出至此?   虽然他已从龚骁宏口中得知丰饶并不像传言中那般不堪,但他心中仍旧有所存疑。   延恒思忖片刻,直问到:“雷将军,为他那样的人搭上自己一条性命,可值?”   雷敖成嗤笑出声,摇了摇头,对延恒道:“若没有他的旨意,你以为我会轻易退兵?就凭你那些虾兵蟹将,不留下半数人的性命埋在羌伏根本进不得南沅境内。”   延恒听罢不惊不怒,他心知肚明,雷敖成确实有这本事。若他全力以赴,自己就算不用灰溜溜地回北延去,想打下南沅江山也要费尽周折。   只是,他不知道原来所有事情的背后竟都是由丰饶一手安排的。   “那日你率兵再度攻城之时,我已得他密诏,令我且战且退。”雷敖成脸上有挣扎,有动容,最后剩下的却是释然。   延恒能够体会那种心情,雷敖成性情桀骜,又常年镇守边关,他宁愿战死沙场,也不会想退兵。   “随诏书送到我手中的还有一封密信。”说着,雷敖成从怀中掏出那封密信,“这封信里只写了几句话,却让我——动摇了。”   延恒示意手下兵将前去将信接过呈了上来。   展开信笺,那上面的字确与龚骁宏呈上来的折子上字迹一致,为丰饶亲笔所书。   延恒逐字逐句读下去,只三个问句,却使得他对丰饶此人的印象改天换地。   信笺上书:   雷将军镇守边关,抵他国来犯,为的是谁?   战事起,刀剑无眼,死的是谁?   若此番来犯者不是北延延恒,苦的是谁?   待延恒将信看完,雷敖成才道:“这些年,我亦听过传闻,知你虽骁勇善战,却得民心,一向善待黎民百姓。”   他说得坦然,神情却未有丝毫松动。   “自古行兵打仗,受苦受难的都是百姓,死的伤的皆为兵将。为得不过是护坐在这龙椅上的人周全。”一直没开口的张迁捋着胡子摇头晃脑,“南沅先帝尽失民心,忠心耿耿跟随雷将军的兵将们为得都不是这皇室。”   雷敖成瓮声瓮气道:“若丰饶只一心求得自个儿过得奢华安逸我自不会从他,但他宁愿放弃皇位,只为南沅百姓安居乐业,为他尽忠,值。”   张迁笑眯眯:“陛下有所不知,丰公子即位以来,是有心整理朝纲的。只是这些贪官污吏根植太深,可用之才无实权,有权有势者不可用,也不听他的。他没办法,只能跟他们虚与委蛇,做个昏君,暂且任这些蛀虫胡作非为。”   “去年冬至,西边又有密信传来,说是龙冀已在筹备攻打南沅,丰公子虽早知会有这天,却不想头一个要对上的就是龙冀。”   延恒低眉垂目,心中莫名有些不愉,问:“龙冀政绩卓著,若来的是他,丰饶想必也会将这江山拱手相送吧?”   张迁却摇头:“非也。若来的是龙冀,丰公子定会到边关去,与他殊死一搏,就算死在战场上,也决计不会从了他。”   延恒眉头一动:“为什么?”   张迁难得犹豫,沉吟一声,好一会儿才答:“数年前龙冀曾微服出游,到过泯隆,机缘巧合遇上了丰公子。公子那时不过十四五岁年纪,身量不比现下,更似女子,差点让他掳去玷污了……亏得被亲卫队救回的及时。”   大殿里没人说话,但一众人脸上的表情却似在说,若当年是自个儿遇上丰饶,定也会被迷得失了心窍。   张迁咳一声,道:“龙冀回西楚后,便开始三五不时地送来些男男女女,无一例外都与公子至少有几分相似。这些人都是被他用过、用残的。可世人不知内情,只道龙冀送人过来公子照单全收,便传他贪图美色,不是个好东西。”   延恒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,眼前一阵恍惚,闪过一身红袍,朝他糯糯笑着的丰饶。   提起当年之事,雷敖成仍旧切齿,不禁对延恒道:“他嫁你做妾,不过是想助你治理好南沅江山。你、你不要迫他做那档子事儿。”   两国交战,一国得胜后要做的首当其冲便是杀尽敌国皇族,若丰饶未嫁于他,此刻不是被他囚禁留待他日处死,便就是已经做了他剑下魂。   张迁又道:“我本无意回朝,只想找处好山好水颐养天年,却禁不住公子日日前去磨我,只得跟他回来。回朝之时他便与我说过,要我忠于南沅,而非丰氏一族。他早就明白,丰氏气数将尽,这天下,早晚要拱手他人。”   雷敖成道:“昨日公子召我进宫后也曾与我说过同样的话,我也明白他的用心。可若我不死,你便会时刻提防他。你们既已结为夫夫,就算没有感情在,我也不希望你苛待他。”   张迁再度开口,这番话却已不是对延恒说的,而是雷敖成:“若你明白他的心思,又何必在这里寻死觅活?眼下南沅大局初定,西楚不知何时便会来犯,你一死,就算边关得守,也不知要多死多少将士。”   雷敖成张口结舌,完全不敌张迁唇枪舌剑。   延恒朝他摆了摆手,道:“雷将军请回吧,你的命我不要,若你敢自裁,我便亲自去了结了他。”   雷敖成看了他半晌,站起又坐下,最终长叹一声,拂袖而去。   待他离去,延恒才再次开口道:“张先生,丰饶他——”   张迁笑吟吟接过他的话头:“确有些治世之才,只是生不逢时罢了。” 第7章 【007】   丰饶沐浴过后没再穿那身大红的凤袍,只往身上裹了件白绸的里衣,斜斜靠在榻上捧着白日里读了一半的书卷接着看。   近夏给他擦了头发,正一下下地梳着,便听外头的人通传,延恒来了。   丰饶一哆嗦,手里的书差点扔出去。   脚步声近,近夏来不及为他梳髻,匆忙中只得将那墨黑的长发朝后拢了拢,任它们随意散着,又连忙转身到偏殿里拿了件淡青色的外衣过来。   延恒步入书房之时,近夏正为丰饶披外衣,见他进来,近夏忙退两步,屈膝行礼。   延恒随口免了她的礼,又将目光投到丰饶身上。  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刚沐浴过,丰饶的面色发粉,唇瓣殷红,莹润的黑眸里更似是掬着一层水意,波光粼粼的。   两人的目光一对上便纷纷错开,丰饶顿了顿,朝他略福了福身,行了个妃嫔礼,直起身来之时,自个儿都忍不住笑了出来:“陛下忙完了?”   延恒分明不想瞅他,可又着了魔似的控制不住自己,只得装模作样地假装看书房内的陈设,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:“嗯。”   丰饶瞧瞧他,转而轻声对身后的近夏道:“去把点心拿来吧。”   近夏点头道是,退出书房,不多时又与远春等人一道进来,端了四碟子点心与两小碗鲜羊奶。   宫女们送上东西后便告了退,丰饶似是知道延恒有话与他说,便将远春近夏也遣了出去。   “本想着过会儿叫人给陛下送过去的,”两人分坐在榻上的几案两侧,丰饶将一叠梅花糕推到延恒面前,“没想到陛下先过来了。尝尝这个,远春旁的都做不好,这梅花糕却拿手的很。”   延恒也不推辞,伸手捏了一块丢进嘴里,味道确实不错。   梅花糕不大,延恒一连吃了三四块,只觉得更饿了。   丰饶看着他笑:“我再叫她们做些别的吧?”   “不必,”延恒吃完梅花糕又去吃另外一个碟子里的点心,“不吃倒也不觉得饿。”   丰饶无奈莞尔,轻轻啜饮着自己那碗羊奶,目光却一直柔柔地放在延恒身上。   延恒被他瞧得很不自在,过一会儿,不自在的感觉退了,又开始觉得身上烧得慌,心里跳得厉害。   四碟点心被吃了大半,延恒胃里有了底,便停了下来,咕咚咕咚一口气儿把那碗羊奶灌下肚。   丰饶恰也喝完了,把空碗放在一旁,端端正正地坐着。   延恒沉吟一声,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瞅了对面的人一眼,才开口道:“来前与雷将军碰了面,他一心求死,我未允。”   丰饶唇畔带笑,眉眼弯弯:“多谢陛下。”   “都是你自个儿安排好的,谢我做什么?”延恒不自在地用手指拉了拉自个儿的衣服袖子,“若不是为了牵制他,你肯嫁我?”   丰饶承认道:“雷将军性情桀骜,你让他吃败仗,只能激得他更勇猛无畏,最终落得两败俱伤。”   延恒不禁将目光转了回来,定在丰饶脸上:“所以你先收服他的心,再逼他为我所用?”   “对,但也不尽然。”丰饶葱白的指头在几案滑来滑去,眉眼垂着,没有与延恒对视,“雷将军现下应当还是不服你的,他是为南沅百姓所用。”   延恒不说话,静静瞅着丰饶。   丰饶垂着头继续道:“我走这一步棋,也不是完全没有思量。但既然早晚要打这帝王位上下来,不如在我力所能及,为它寻个好主儿。且江山都打算拱手他人了,又何必非拽着所剩无几的几位贤臣良将与我在黄泉路上为伴?”   “更何况说,西楚一直虎视眈眈,陛下手中将士虽多英勇,却无一能及雷将军半分。若他殒身,就算你得这万里河山,一时半会儿也坐不安稳,苦的还是百姓。”   雷敖成走后延恒便已想到了这一层,但此刻亲耳打这人口中得到验证,仍旧让延恒觉得一颗心砰砰的跳,如被擂动的战鼓一般。  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,门外的远春道:“陛下今夜可要宿在这里?”   延恒呼吸一窒,望向丰饶,后者微微别着脸望着窗子,面色白中透红,神色游弋,似是想拒绝又不好开口。   忽地一下,延恒便真不想走了,他瞅着丰饶的黑眸,回到:“嗯。”   丰饶的脸腾地红了个透,唇瓣微微分开,转回头来看他一眼,又低下头,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。   延恒扬声对外面的人道:“进来把偏殿收拾一下,我睡那边。”   看着丰饶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,延恒眸子里不禁带出了几分笑意,忽而觉得,现下腹鼓如雷的显然不止他一个。   若换了别人,他许还会上前调侃两句,可如今坐在他面前的是丰饶,就算不顾忌双方的身份,他也——舍不得欺负他。   远春与近夏到偏殿去收拾榻子,又有人抬进浴桶,伺候延恒沐浴。   延恒摆了摆手叫人下去,自个儿脱了衣服泡进浴桶之中。   丰饶留在书房里看书,手里捧着书卷,眼睛也确盯在字上,但神思却是恍惚的,脑子里竟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也不知道自个儿到底在想些什么。   耳畔不时传来水声,丰饶一开始没着耳去听,渐渐地却仿佛控制不住自己了,整颗心都跟着那声音一动一动。   延恒也不像个登徒子,丰饶想,至少看起来不像。   抬起头来下意识地往寝室那边瞟了一眼,依稀望见寝室中的多宝阁上置着的那一只锦盒。丰饶晓得里面装着些小瓷盒,瓷盒子里,则是做那档子事儿时要用的软膏。   东西是近夏捧来的,那日他与张迁、雷敖成商定,又着人布置了金銮宝殿,底下人便自发地为他备了这些。   他当时装作没看见,任近夏将它摆进寝室里,眼下却忍不住偷偷地往那处瞟来瞟去。   延恒和传闻中的不一样,和他想的也不尽相同。丰饶觉得,这人当是比那都好些。人长得也精神,不似五大三粗的黑熊。   丰饶缓过神来,被自己的心思骇得脸上发烫。   怔了怔神,将手中的书卷往桌上一丢,疾步回到寝室,把自个儿埋进红罗锦被中,又叫远春近夏放下了床帐。   延恒沐浴后又去了书房,没见着丰饶人影,心中稍感失落,却也没说什么。   入得偏殿,远远瞅着寝室那边低低垂着的大红床帐怔怔出神,许久后才吹了灯,在榻上躺下歇息。   丰饶。   丰饶——   延恒闭上眼,只觉得眼前全是那张晕红的笑脸。   曾经的听闻与偏见早已远去,余下的却并非一页白纸,而是满满当当,那人的一举一动、一言一行、一颦一笑。 第8章 【008】   次日清晨,延恒听得寝室里有动静,便跟着醒了。   远春近夏伺候着丰饶起身洗漱,而后便簇着他朝偏殿来。   延恒侧躺在榻上瞅着丰饶,见他被自己盯得脸上泛出红晕,才坐起身来:“不多睡会儿?”   丰饶摇头,轻声吩咐远春:“陛下起身了,叫人准备着吧。”   说罢,便在近夏的帮衬下,过来服侍延恒穿衣。   延恒见他矮身半跪在地上为自己穿靴,脸上也有些发烫。想拒绝,却又怕出言重了伤着他,反而让两人疏离。   他府上不是没有侍妾,那些人也不是没为他这么做过,可在他心里隐隐地便已经把丰饶放到了另一个位置上,旁的人都比不得。   比都比不得,哪里还有什么比不比得上?   丰饶侍候着延恒洗漱完,又在近夏的指导下帮他束发,笨手笨脚小心翼翼,待弄好了,两人都长出了一口气。   “往后我练好了,陛下便可多睡些时候了。”丰饶这话说得自然,言语中更带着一股黏黏糯糯的亲昵,听得延恒心神荡漾。   两人又一道用过早膳,延恒去金銮宝殿上朝,丰饶便着人打库房里取了布料和式样来,一一挑拣,又指了样式,让人为延恒裁制新衣。   早朝过后,延恒到御书房批折子,不知不觉便又该用午膳了。   正想着要不要回丰饶那边,便听得外面的宫人进来说,丰饶遣远春过来问他午膳在哪里用。   这下正合了他的心思,叫宫人出去回了远春,过会儿便到丰饶那边去,才高高兴兴地接着瞅手里的折子。   因着延恒,丰饶这顿午膳桌上足足多了好几道菜,他瞧延恒吃得香,自个儿也都尝了尝。虽然仍旧没吃多少便不动筷了,但也吃得比平时多了些。   远春和近夏两姊妹瞧着高兴,巴不得顿顿都叫延恒陪着丰饶吃,侍奉他的时候也更殷勤了几分。   饭后延恒到偏殿躺了半个时辰,起身便见丰饶已着人备好了茶水,便坐下与他喝了两杯茶。   待出门再到御书房去,只觉得神清气爽一身轻松,连日来的奔波劳碌都已不再是什么苦事,折子批得刷刷的,感觉眨眼间就又该用晚膳了。   这回不用远春再来请示,延恒便屁颠儿屁颠儿地自个儿回了寝宫。   晚膳过后他也懒得再动,着人将折子搬了一摞回去,就在寝宫的小书房里批了起来。   他一面批折子一面留心着丰饶的动静,三五不时地便要抬头瞅他,瞅完了,再心满意足地接着批奏折。   丰饶自是知道延恒瞧他,他被瞧得心里头发酥,书也看不进去,只顾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趁延恒没看自个儿的时候看回去。   延恒一直宿在寝宫的偏殿里,丰饶不赶他,他自个儿便也不提,仿佛天经地义。   却也是天经地义的。天地都拜过了。   延恒接管南沅朝政时近两月,朝中上下已被他整顿得八九不离十,便又有一事被提上了日程——登基。   这事儿他不是没想过,只是总觉得眼下不是好时候。   又一日早朝过后,延恒被一众官员为此事吵得脑袋里嗡嗡直响,回御书房也看不进折子,索性直接回了寝宫。   丰饶正看书,见他回来也未起身,只懒懒地问:“怎么?不演你的好皇帝了?”   延恒没好气地睨他一眼,顺手打桌上的果盘里取了颗葡萄剥了皮塞进丰饶嘴里:“吃你的葡萄吧!”   丰饶也不与他客气,张口便吃,吃完了又朝他轻启薄唇:“啊,还要。”   延恒一张俊脸腾地红了个透,瞪着眼睛,气呼呼地瞅着丰饶。   丰饶笑得歪倒在榻子上:“你先逗我的,哎呦,笑得我肚子疼。哈哈哈。”   “别笑了。”延恒假意凶他,“再笑我要军法处置了!”   “好好好,”丰饶忍着笑,坐正了身子,“怎么了我的陛下?可是朝中有事?”   延恒点头:“他们催我登基,可我觉得不是时候。”   “确实不是时候。”丰饶敛了笑意,认真道,“龙冀一直蠢蠢欲动,最迟明年定将来犯。东凌亦在观望。若你此时登基称帝,你大哥二哥可还坐得住?不怕龙冀与张柏联手,只怕你大哥二哥因着你称帝忌惮你回去抢他们的皇位,会从中作乱再坐收渔翁之利。”   延恒听了只笑,过片刻,才又问:“那你觉得何时登基为佳?”   丰饶瞧着他,笑得眉眼弯弯,朝他勾了勾手指,待他靠近,才低低在他耳畔道:“待你统一四国那日,就算你不举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,你也是这天下的王。”   延恒神情先是一顿,而后一扬唇,眸子里尽是笑意。   丰饶懂他,亦如他明白丰饶心中所想。   因着刚刚说了悄悄话,两人离得颇近,互相瞧了一会儿,只觉得各自的肌肤都笼在了对方的鼻息当中。   丰饶脸上一热,偏过目光,有意闪躲。   延恒也是想躲的,可肢体却诚实地先一步倾诉出了他多日来的欲想。   有力的大手钳住丰饶的下巴,两人的目光在那一刹那间贴得更近了。丰饶下意识地想要挣开,唇瓣微启,似是想要说什么,却已然无法说出口了。   延恒的吻霸道而急切,他不断地吮吸啃咬着丰饶的唇,片刻后又将舌头探入丰饶开启的唇瓣当中。   丰饶用手推他的肩,推了几下推不开,脖子又被他搂得死紧,只得用舌头去抵对方的舌,想把他撵出去。结果却适得其反,两人的唇舌自然而然便纠缠在了一起。   延恒又与他吻了好一会儿才将人放开,丰饶早就被他亲的软了,他一松手,整个人便脱力地朝矮几上倒,亏得延恒手疾眼快,一把将人捞了起来。   丰饶目光迷离地瞅着他,好一会儿,两人终于又回到各自的位置上。   书房中静了半刻,谁也没说话,谁也没瞅谁,但氛围却是实打实地与往常不一样了。   “怕么?”过了约么半盏茶的工夫,延恒才再度开口,“我一直都想,可又怕吓着你。”   丰饶拾起掉在榻上的书,心不在焉地抚着被压折的书脚:“没……没感觉出来……”   延恒听罢怔了怔,豁然起身,转过脸来直接伸手把丰饶打榻上抱起来往寝室去。   丰饶顺手把书丢在榻上,两条白嫩嫩的手臂往上一搭一揽,若有似无地勾住延恒的脖子:“多宝阁上的锦盒里备了药呢——”   延恒在他耳边念了句“抱紧喽”,不待他反应,便改成一手拖住他的屁股把他揉在怀里的姿势。   经过多宝阁时,另一手一扬一抓,把那只不大的锦盒擒在手中。   丰饶双臂缠着他,下巴埋在那坚实的肩膀上,一双眼睛微微眯着,唇畔扬起一丝夹裹着几分羞涩的调笑:“天还没黑呢,若传出去,他们要念我‘狐媚惑主’了。”   延恒也笑,问道:“怕了?”   丰饶轻哼一声,指尖在延恒□□的脖颈上点了点:“把江山拱手送于你的昏君都做了,我还怕什么?” 第9章 【009】   承启三年夏末,西楚龙冀果然来犯,亏得延恒与丰饶有所防范,早在年初便已指派雷敖成携龚骁宏前去布防。   龙冀于一月内攻城三回,于沙场之上折三员猛将,不再恋战,退兵西楚境内。   雷敖成见其退兵,也不乘胜追击,只着人固守城池,连守城将士亦未增派,反而叫龙冀疑心延恒尚有后招,不敢轻举妄动。   是年九月金秋,龙冀才得线人回报,延恒率铁骑十五万已踏入东凌境内!   四国中除却南沅,数东凌兵力最弱,且东凌皇帝又是颗贪生怕死的墙头草,延恒此举拿下东凌国简直易如反掌!   龙冀深知自己安插的人脉大抵都已被延恒拔出,这消息传到自己耳中之时已不知在路上耽误了多久,想必此时此刻,延恒的铁骑已踏平东凌皇都也未可知。   现下再返回头去寻雷敖成麻烦也已晚了,延恒当初率十万精兵进犯南沅,几乎未折损一兵一将,南沅更是且退且让,虽有伤亡,却不过百余众,未伤根基。   而今延恒与丰饶兵力合在一处,就连龙冀亦不敢轻敌。   临近入冬,延恒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东凌江山,留张迁及几名心腹将领于东凌都城整顿国事,自个儿起身领一半兵力回了南沅。   丰饶与他已有近半年未见,沅水城外两人碰面,还未说上话,丰饶便被这蛮子掳了上马,两人一骑于城中飞驰,入得寝宫之时,丰饶的衣裳已被褪却了一半,两条长腿光溜溜,只余上身的长衣裹身。   小别胜新婚,次日丰饶与延恒均未起身,又过三日,众臣才在金銮宝殿内见着延恒身影。   转眼新春将至,延恒的两位兄长终是坐不住了,难得“同仇敌忾”,一道去找他们亲爹讲道理,怕他们三弟拥兵自重,恐是要调回头来夺自家天下。   北延皇帝亲召延恒回国,父命难为,延恒也知这一遭自己早晚要走,只是心中对丰饶万般不舍。   启程那日,丰饶拖着前一晚被延恒折腾得几欲散架的身子起来伺候他穿衣,延恒本想拦着让他躺下,可一转念两人这一别不知又要几月几年,竟十分贪得这段时光。   丰饶不知是因着身上没力气,还是不想他走,做什么都慢吞吞。   延恒也不催促,只看着他,仿佛想将这人揉进骨子里一般。   丰饶跪在脚踏上为他穿靴,穿完也不起身,笑着仰头看一看他,而后侧过脸,将面颊贴在延恒膝上:“此番回去,你爹也该退位让贤了。”   延恒“嗯”了一声,丰饶此言亦是他心中所想。他早已有十成把握拿下北延江山。   “得了北延帝位,可率兵南下,经由沅水河西道入西楚境。”丰饶低声道,“我会为你安排好的。”   延恒又“嗯”了一声,大手轻轻抚着丰饶乌黑长发,心内软得一塌糊涂。   年少时,他却有心一统四国,但若不是有丰饶帮衬,助他得雷敖成、张迁二人,又在国事上出谋划策,帮他平定南沅、东凌,他怎可能已未及而立之年便有此番作为?   就算丰饶初时帮他助他只是为了南沅黎民百姓,可两人定情之后这一切,可不都是为了他?   “陛下,”丰饶忽而颤声道,“臣妾有一事相求。”   延恒一怔,微微蹙额。丰饶早先便已不唤他做“陛下”了,更从未以“臣妾”之称自居,故而他这话一出口,延恒便觉出不对。   丰饶将脸埋在他腿上,并不抬头与他对视,也不待他回话,开口道:“大局一定,陛下将称帝四国,届时请陛下勿要定都沅水城。”   “陛下便将这沅水城赐给臣妾吧——”丰饶的声音里已带哭腔,抬起头来时眼睛通红,唇畔却带着笑,“陛下若得空便常回来看看臣妾,臣妾会一直等着的。”   延恒的手抚上丰饶的面颊,丰饶像只乖巧的小猫一般,捧住他的大手,用面颊在他手中不停地蹭:“陛下,臣妾心小,受不住见您与他人亲近,若不如此,他日定成‘悍夫’,搅得后宫不得安宁。”   他眨一眨眼,豆大的泪珠子滚落出来,烫得延恒手心发疼,心中发涩。   长臂一伸,将跪伏在脚踏上的人捞入怀中抱紧,良久后延恒才低声在他耳边道:“沅水城永远是你的,朕的心,也是你的。饶儿,等着朕。”   承启四年春末,北延捷报,北延帝退位让贤,延恒承袭帝位。   是年五月,延恒率兵亲征西楚。   龙冀亦是骁勇善战,竟以一国之力与延恒争战三载。   承启七年冬,龙冀虽悍勇,却终究不敌延恒举三国兵力来犯,于混战之中被乱箭射死。西楚群龙无首,化为乌合之众,不到月余便被延恒绞杀殆尽。   丰饶得信后先是会心一笑,而后一双美目望着窗外,只觉心中空寂。   他仍是有所期冀的,但这天下就像是加于帝王身的一副枷锁镣铐,注定会将那人捆牢绑实,让他一点自由与选择也无。   丰饶仍记得两人惜别那日延恒说过的话,他的心是他的,这便值了。   承启七年末,临近年关,丰饶正批折子,忽听耳畔马蹄声响,还未来得及召人来问,便见一身黑铠的延恒冲进御书房来。   丰饶屏息,瞪着眼睛不知所措,只以为自个儿是在做梦。   可这梦也太过真实了——   被延恒拥进怀里那一刻,被延恒霸道地吻住,攻城略池那一刻,丰饶的心都要停跳了。   是夜,两人贪婪地拥着对方,用最原始地方式宣泄着四年间成灾的思念,直到双方皆力竭,才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入睡。   次日醒来若不是延恒还在,丰饶当真要以为是自个儿想这人想疯了,才做了这一场疯狂旖旎的春梦。   延恒也醒了,揽着他的腰,手不老实地四处摸来摸去,好一会儿才略带责备地道:“瘦了。”   丰饶凑过去在他满是胡茬的下巴上吻了又吻,怎么也亲不够:“想你,想得快疯了,什么都不想吃,也不觉得饿。”   延恒回吻他,两人又是一番唇舌纠缠,而后才于喘息中说:“我也是,我也想你。想得不敢想了,也不敢给你写信,怕一提笔,就恨不得插翅飞回来见你。”   丰饶莞尔,痴痴地盯着延恒的脸看。   看着看着两人便又都兴起,昨夜已把激情散尽,这一回两人慢慢地做着,似是在体会交合时的每一个细节,直至将彼此都揉进自个儿的骨与血中。   丰饶以为延恒只是回来探望自己,过些时候还会走,便什么都不再顾忌,成日里缠着延恒与他亲热,把自个儿那“狐媚子”的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。   延恒也十分配合,他憋了小四年时间,一切且得找补回来方能从长计议。   待到月余后丰饶听近夏说延恒要定都沅水城,惊得差点扔了手中茶杯,再听她说延恒力排众议要立他为后,更是怔在当场,久久未能回神。   承启八年春,延恒一统四国登基为帝,改年号天和,立男后丰饶,遣散原北延府中三名侍妾,废选秀制,亦不再纳娶妃嫔。   天和二年,原西楚境内水患,百姓流离失所,近百孩童无人抚育。   朝中众臣时常以王无所出国无所继为由促延恒纳妃生子,延恒便与丰饶商议一番,于这近百孩童中选了一名男婴,取名延颂养在宫中。   天和十三年,延颂被立为太子。   天和二十五年,延恒退位,让贤太子延颂,携男后丰饶归隐山林,不再理这俗世凡尘。   后世提及丰饶,褒贬不一,却无法否认其助延恒统一四国之功绩。而其与延恒虽同为男子,却钟情彼此携手白头之事更为一段佳话,亘古流传。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